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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机会

发表时间: 2022-07-15

郭局在批评人时,总喜欢使用小学生的行为规范,似乎这就是最低的纪律标准。但谭彦在翻看那个纪律规范时,发现里面竟有洋洋洒洒两千多字的六十条标准,比如“举止文明,不说脏话,不骂人,不打架,不赌博”,比如“爱惜名誉,拾金不昧,抵制不良诱惑,不做有损人格的事”,又比如“诚实守信,言行一致,答应他人的事要做到,做不到时表示歉意,借他人钱要及时归还。不说谎,不骗人”,等等。谭彦觉得,这个行为规范的要求可一点不低,要是都能做到了,别说当个好警察了,就是做个活雷锋都不为过。

但回到市局,郭局并没像众人想象的那样暴风骤雨,而只是在办公室里简单地问了情况,就将众人驱散了。廖樊还是那副我行我素不以为然的德行,而章鹏却大呼了一口气,自认为平安过关,但谭彦却了解郭局,他越是拍桌子瞪眼甚至破口大骂,就越是说明这件事过去了,越是这样波澜不惊,就说明事情没完,在等着秋后算账。临走的时候,谭彦提醒了一下章鹏,近期要格外注意,章鹏也明白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汇报完工作之后,天边已经微亮。谭彦自然回不了家了,就返回单位,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和衣而眠。六点半,手机上的《拉德斯基进行曲》准时响起,谭彦简单洗漱,填好“公车使用单”,驱车赶到了公安英烈纪念园。今天上午八点半,市局中层以上的干部将在市局领导班子的带领下,到这里祭奠忠魂。

谭彦第一个到达现场,围着英烈纪念园散了三圈步,直到七点半,宣传处的另外几位才陆续赶到。第一个到的是老赵,他上穿T恤、下穿警裤,足蹬一双运动鞋,身后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书包,花白的头发也不染,显得乱糟糟的。老赵大名赵国华,今年五十五岁,和谭彦同级,是宣传处的副处长。他在这个职位上一干就是两个半任期,高不成低不就直奔着退休去了,要论文笔,他比谭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要论干工作的热情和主观能动性,却早已是炉膛里的灰烬,一点亮也看不见了。

“哟,谭处长,够早的啊。”老赵对谭彦一般都以职务相称,按照市局《严明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之间称呼的要求》规定,对同事的标准称谓就是姓名加职务。老赵干的事,基本都是符合标准的。

“嗐,起猛了,先过来看看。”谭彦冲老赵笑,“哎,赵处,你怎么没穿制服啊?”谭彦上下打量着他。

“带着呢。”老赵把身后的背包拿到胸前,“血糖高,每天早上得走路,穿制服不方便。”他解释道。“你怎么着,昨天没回家吧?”他问。

谭彦没马上回答,揣摩着老赵的意思。

“嘿,我可都听说了,昨晚那事儿闹得可够大的,两边都杠起来了。”老赵笑。

谭彦就烦老赵这点,有话不直说,一张嘴就带钩,想探听事儿吧,非让对方主动说出来。

“哦,都是误会,没那么夸张。”谭彦也不直给,含含糊糊地回答。

“误会?别扯了,听说两边都亮家伙了,要不是领导到场,还不定怎么着呢。”老赵说。

“别听瞎传,没那回事。”谭彦封闭了话题。

老赵还想问,这时,老庞开着车到了。老庞开的是一辆奥迪A6L,据说是他找人拍下的二手公车,行驶里程还不到三万公里,但价格却便宜了一半。老庞本以为占了便宜,还请中间人吃了顿南城的窑台涮肉。但不料车还没开多久,就开始找起了后账,大小问题不断,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光修车的费用就花去了两三万,弄得他动不动就在办公室怒斥,不爱惜公车实在可耻。老庞大名庞刚,今年四十五岁,也与谭彦同级,是宣传处的副处长。他是那种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人,头发一丝不乱,衬衣掖在裤子里,说话也有板有眼。虽然来宣传处还不满两年,但举手投足却像个大拿一样,但凡能卡住下级单位的事,他是一个不落,先卡后放,下级单位自然对老庞多了几分忌惮。谭彦觉得老庞做事挺下作,但也不敢得罪他。老庞来宣传处之前,在市局纪委工作,是个有名的“针儿爷”。他有个习惯,每天上班不管有事没事,先到政治部大主任的办公室里坐一会儿,递根烟,再抽半根,大事小情、家长里短寒暄一番,之后才到自己的工作岗位。而大主任也愿意听他的东拉西扯,毕竟是个信息来源,总比那些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的干部要好。领导最怕的就是下面铁板一块。所以谭彦在单位工作,也时时自省,生怕哪句话说错了,通过老庞的嘴传到领导耳朵里去。对了,下面的民警也给老庞送了个外号,他自己大概还不得而知,“膀胱”,庞刚的谐音。

老庞整了整笔挺的制服,叉着腰走到谭彦和老赵身旁。

“怎么样了?”他没头没尾地问。

谭彦知道,这是他等着听汇报呢,但却没接他的茬儿,毕竟自己才是牵头的一把手。

“庞处长,各单位都陆续到了,我看咱们分分工吧。你去统计一下已到和未到单位的情况,赵处去和纪念园的同志衔接一下,再理一下流程,我去门口接领导。”谭彦派着活儿。

“好嘞,我先去换个衣服。”老赵挺随和,笑了笑先走了。

老庞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他又叉着腰站了一会儿,等宣传处的民警小曲、小邢到了,才吩咐他们去统计到达和未到单位的情况。

谭彦看着老庞的背影,知道这位和自己一样,是窥视着宣传处长这个职位的。虽然现在自己牵头,但一旦工作上有什么闪失,随时会被他弯道超车。而老赵呢,看似随和、无欲无求,但也在暗地里找了政治部副主任楚冬阳好几次了,说希望组织上考虑,在退休前解决他的现职正处问题。前狼后虎,这个词用在谭彦身上一点没错。所以他现在干工作,得更加兢兢业业,更加如履薄冰,不但要做到万无一失,更要防止一失万无。他收了思绪,迈步向大门口走去,接领导这种关键任务,自然是要当仁不让的。

八点半,人民警察的入警誓言在英烈纪念园的英烈墙前久久回响,五百余名制服严整的民警在市局领导班子的带领下向公安先烈敬献了花篮。在宣传处的安排下,祭奠活动有条不紊地进行,整体分为敬献花篮、重温誓言、砥砺前行等环节。别看谭彦和老赵、老庞貌合神离,但真正干起工作来,三个人却从不相互拆台。他们都是明白人,一荣俱荣虽然不可能,但要是工作失误了,却肯定一损俱损。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那洪林对祭奠活动很满意,对宣传处提出口头表扬,郭局借机对昨晚发生的情况轻描淡写了一番,说双方并没有持枪对峙,不过是夜深天黑,禁毒队员没穿制服,才让特警误会了他们的身份。那书记笑着点了点头,只说了句让郭局严格要求,算是给事情定了性,又同时提到了对英雄陈飞的宣传工作,郭局回复,宣传处已经开始着手实施。

在回程的路上,郭局把谭彦叫到了车上。司机小马开着车,双眼直视前方、绝不斜视,每当郭局在车上说事的时候,小马就操着这副像机器人一样的表情。

车上除了“机器人”小马,只有郭局和谭彦。郭局放松了些,摇开了后座的车窗,点燃了一支中南海。他喷吐了几下,才说话。

谭彦本以为他要问昨晚的情况,不料郭局直奔主题,聊起了工作。

“陈飞的报告会准备得怎么样了?”郭局问。

“演讲稿的初稿已经写好了,下午就能呈您过目。今天周二,我想报告会最迟不能晚于下周末举行。”谭彦一字一句地汇报。

“下周末?太迟了。”郭局摇头,“这样,你回去赶紧组织人手,加快进度。报告会在本周五下午举行。”

“本周五下午?”谭彦略作迟疑。

“对,那书记已经过问了,对陈飞的宣传工作必须立竿见影。下周一福建省厅的过来交流,下周三我得参加园艺博览会的筹备会,下周四、五省厅的周副厅长下来检查工作。你说,哪还有时间开这个会呢?”郭局反问。

“嗯,明白。我回去马上着手组织。”谭彦暗自冒汗。

“还有,明天上午我要开一个全局的纪律作风大会。昨晚那件事太恶劣了,必须做出相应的处罚。你尽快写一个讲话稿,怎么写你记一下思路。”郭局的语气变得严肃。

谭彦立即拿出笔和本,认真地记录,尽量让自己的态度谦恭。

郭局的升迁道路颇有些崎岖,几乎所有警种都干了一遍,派出所所长、刑警队长、预审队长、办公室主任。与那些“含着金汤匙”提拔起来的政工干部不同,他是名副其实的业务干部。丰富的从警经历让他说话滴水不漏,办事也仁至义尽,管理起队伍恩威并施。包括演讲,郭局也是有水平的。他讲起话来条理清晰、目的明确,既有慷慨陈词也有谆谆教导,既有疾风骤雨也有云淡风轻,当然,还有“胡萝卜”和“大棒”。在叙述讲话稿思路的同时,郭局还是过问了昨夜的情况,谭彦本着“三说三不说”的原则,详细进行了汇报。所谓“三说三不说”,是谭彦自己定下的规矩,“三说”是事实情况要说、人员状况要说、事情影响要说,而“三不说”则是道听途说的不说、自己推测的不说、与自己有利害关系的不说。谭彦一边斟酌一边汇报,做到了既陈述事实,又不夹杂个人的情感判断,既还原了事情原貌,又不添油加醋。郭局显然认可了他的汇报。

“廖樊这人啊,业务能力没的说,但管理队伍的能力太差,纪律作风也存在问题。这就是我总说的,业务拔尖但政工落后。”郭局叹气。

谭彦察言观色,透过反光镜看着郭局,不失时机地说:“是的,特警大队已经连续两个季度政工工作排名末尾了,而且上报信息的情况也全局垫底。”他见缝插针地扎了一针。

“唉……特警队的政委老陈也到任期了,在任期间没少跟我说廖樊的问题。家长制、一言堂,特警队的民警相互称兄道弟……哼,这支队伍都快被廖樊弄成水泊梁山了。”郭局苦笑。

“郭局,按照您的要求,我之前到特警队进行过暗访。暗访结果和您说的一样。”

“是吗?怎么个一样?”郭局抬眼。

“第一,管理混乱,民警上班迟到早退的情况突出,请销假制度不落实;第二,存在家长作风,一言堂,民警之间不称呼同事,而称呼外号或以兄弟相称;第三,党建弱化,政工学习材料大多是在检查前后补的,日常党课、党日活动缺失;第四……”谭彦一边汇报,一边看郭局的反应。

郭局没有表态,默默地点了点头,谭彦知道,自己的“针儿”扎得差不多了,再深入就差说廖樊反党反社会了。做事不能适得其反,这也正是谭彦的为官之道。其实廖樊和谭彦并没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在工作之中几次慢待了谭彦。廖樊就是这种人,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但昨晚他那句“写材料的靠边儿”却着实伤了谭彦,让谭彦至今不能释怀。

“你把这些检查到的问题,也写在明天纪律作风大会的稿子里,我要重点说说。谭彦,你知道宣传工作是为了什么吗?”郭局问。

“是为了……”谭彦故意不回答,等着接受郭局的教诲。

“宣传工作从小了讲,是为了鼓舞士气、凝聚警心、上传下达、应对舆情;从大了讲,是服务大局、统一思想、团结一心、打牢队伍根基。宣传工作很琐碎很艰辛,不像业务工作那样容易做出成绩,但却是非常重要的,它不仅是业务工作的辅助,更是业务工作的引领。在陈飞牺牲之后,全局上下多多少少有一些负面的情绪,有人说怪话,说什么陈飞是被‘亮剑行动’压倒的,市局爱警工作不到位,等等。我可以负责任地讲,陈飞是为了自己神圣的职责和使命牺牲的,他是派出所的一把手,是所在辖区百姓平安的第一责任人。他在工作中,劝连续加班的同事回家休息,而自己却一直坚守岗位,最后付出了年轻的生命。这不就是我们海城市警察抛家舍业、舍生忘死、服务群众的精神吗?这不就是我们的旗帜吗?”

郭局说得有些激动,谭彦笔不敢停,唰唰唰地在本上记录。刚才郭局即兴说的那一段话,正好可以作为讲话稿的高潮。能让领导自己说的话出现在讲话稿上,才是撰稿者手艺高超的表现。不仅如此,郭局在平日里说的一些话,谭彦也会牢记在心,之后在不经意间通过报告或汇报的形式呈现。这种小伎俩深得郭局的认可。

郭局一番激情澎湃过后,将烟捻灭在后排座的烟灰缸里。他摇上了车窗:“谭彦,让你牵头宣传处的工作,是市局党委的信任啊,你牵头也一年有余了,好好干,也好名正言顺地解决你个人的问题。”

郭局的话已经再明确不过了,谭彦就差站起来敬礼了。

“放心,郭局,一定不会让您失望。”谭彦回答得干净利落。他知道,目前全世界最大的任务,除了世界和平之外,就莫过于开好这两次会了。这将是自己人生的重大转机。